我,与几位老同学,还有那个路口



1.

我第一次与H同学谈到未来的选择,是在初三的一个中午。

我们走在熟悉的放学路上,身边空无一人。路边的砖块上,雨水浸湿的痕迹仍未褪去,H同学抬头,看着那些从行道树上被风偶然吹落的雨滴。

“雷哥挺好的,”我对她说,“如果有机会,我还想走与他相似的一条道路。”

“为什么?”

“……你知道吗,那是文科生的一种魅力。”我缓缓讲着,尽管“文科生”这三个字或许带着某种标签,但在我眼里这是一种浪漫,“我一直对‘人’感兴趣,既然果壳中都能有一个宇宙,那我们人的思想,岂不是更加深邃无垠?”看向枝叶罅隙中那淡蓝色的、同样清澈无垠的蓝天,“‘文科’是‘人文主义学科’的简称,以人为本,我觉得也是一位写作者的追求。”

“恕我剧透,”H同学笑笑,“‘我们的文化工作者,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听过吗?”

我停住,看着她:“没有。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重要,”H拍拍我的肩,示意我继续赶路,“重要的是,我觉得你刚刚这话还是有道理的。但你并不了解雷哥当年所走的道路,你只不过以他的只言片语为基础,进行一定的推理与想象而已。”

她顿了顿,“我知道你喜欢他,但你要想清楚,路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不能老是蹈着其他人的覆辙。历史上很多事情也是一样,比方国家改革,总得适合本国国情,不可脱离现实。洪仁玕的《资政新篇》即使提出了发展资本主义,比较先进,但你看当时的小农经济有多么稳固!太平天国又怎么改的了?”见我又有些不解,她连忙避开我的知识盲区:“总之,保持对它的热爱很重要,我希望你能坚持下来,但具体到选择,就得深思熟虑了,不能意气用事。”

我还记得,那天中午下着暴雨,没伞的我在办公室旁,与雷哥边赏雨边背历史。雨过天晴,我也与他告别,刚刚那种站在高大屋檐下的安心感与这场夏日的雷阵雨一起随风而去。


2.

我对M同学总是无可奈何。

我偶尔能跟他搭上两句话,但这家伙,老是叨叨什么“非欧几何”,“线性代数”,搞得我一头雾水;没两句就扯八卦,问我与小P同学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瓜葛,还拍拍自己的胸脯:“我的直觉一向很准。”;我与他稍微正常一点的交流,可能仅限于“嘿,课代表,今天作业是什么呀?”

不过他对女生好像都这样,我看见他们在课间会有短暂的闲聊,M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跟男生呆在一起。只有一种情况是例外——每周四下午的考试后,他会在一团团对答案的人群中穿梭,给同学们答疑解惑——无论性别。此时再看他的神情,无比认真,比讲台上那位能让人又哭又笑的老师更细致,亲切。

终于我忍不住了,戳戳前排老P同学的肩膀:“你说M同学会不会喜欢男生啊?”

后者一口凉白开差点没喷出来:“地球半径都没你的脑洞半径大。我看你只是与人家不熟,他这种兼具跳跃性与逻辑性的思维,除了我这个铁哥们儿也没谁能理解了。”

“害!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一屁股坐回凳子上,抱着双臂,“我感觉他与我们很疏离,不远不近,捉摸不透。”

“那只是对你而言,”老P拿起没喝几口的水杯起身,“我觉得他这人挺有趣的。”说罢出了教室门。

这时我才后知后觉:这家伙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去打那喝掉的几十毫升“一氧化二氢”,分明是想躲开我无穷无尽的追问。

哎,物以类聚吧。

我盯着在走廊上踢球的M,心想:小P这家伙,怎么跟他在宿舍里和谐相处的?


3.

M同学的猜想不是空穴来风,老实说,我与小P在初中时就认识,而我们又来到了同一所高中,小P成了M的室友。

我开始喜欢与小P聊天,也仅仅是因为课前的时事演讲。作为一位课代表,他负责安排每次的课前演说人员,但报名的人寥寥无几。于是他看中了身为语文课代表的我:“作为一名语文课代表,口头表达能力应该不差吧?”

为了语文课代表的尊严,我翻着白眼接受了。

不过这活儿我也爱接:社会上时事热点一波接一波,不愁没材料,我“胡编乱造”的能力的确也还可以,演讲几次后便找到乐趣。正想长期霸占课前讲台,我们的老师却突然换了个人,从此这个允许我在众人面前自信胡扯淡的快乐时段没了。

“真可惜,”有次课间时我找到他,“我觉得这还蛮有意思的。”

“你不是喜欢写东西嘛,既然讲出来不行,写出来不也一样?”他整理着这一科目的笔记,头也不抬,一旁的我却意识到了什么,想了一小会儿,走开。

后来,我的高中语文老师管我初中时写的那点东西叫时事评论。

——这其中也少不了小P同学的帮忙。

“下回请你喝奶茶!就学校门口那家!”

“算了吧,这种小摊儿只以盈利为目的,经营时受政府的监管相对来说较少,市场经济的三大特点就会体现出来,尤其是自发性,你不觉得那些奶茶的糖精加太多了吗?”

“……你什么时候讲话这么专业了?”

他挑眉:“听过《Astronomia》吗?”


4.

当老C再一次看见我与小C同学勾肩搭背后,她把本要给我的巧克力反手送——不如说是塞——给了老P。

“嗯?”他抬头看着气鼓鼓的老C,“今天是什么节吗?”

“今天是2019年4月16日,全宇宙独一无二的日子!”后者瞪着他。

“不一定,宇宙现在是红移,说不定蓝移后这一天又会被重演,所以……”

“行了行了,好像就只有你读过《坍缩》似的!”老C看了眼抿着嘴唇的我,又看看以“好吧好吧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不跟你抬杠了不过这巧克力还是归我”的眼光盯着她的老P,在老P咬下第一口巧克力时,她愤然离去,只留下我在原地哀嚎:“我的巧克力啊——诶,没吃的那一边能掰给我一半吗?”

放学后我才找到机会与老C解释。

“……我就觉得,她理科又好,思维又细致,跟着她学学,讨论一些问题,说不定我的成绩也上去了!”

“我成绩就不好吗?”老C又瞪我,我赔笑,“再说了,我逻辑思维也不差呀!咱俩关系不是铁多了吗?”

“怎么说呢……”我挠头,“我也想去理科生的领域里逛一圈儿啊。”

“那勾肩搭背是怎么一回事儿?真以为人家跟你多说两句话,就对你死心塌地啦?”

好吧,她说的也有道理。

见我低头不语,老C也缓和了一点,“你看这个。”

“哇,新一期《青年文摘》,你从哪儿借的?”

“就书架上的啊,我是从二楼那儿拿的。”

于是乎,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如往常一般聊起天来。

不过我与小C的关系也有了进展,当我在班里考了满分,小C作为课代表,下课后第一个给我贺喜,并给我展示了一下她最近练字的成果。

她用我的中性笔写下的那句话是:“把简单的事情做好,就是不简单。”


5.

我又在小卖部看见老P与B同学、E同学、G同学混在一起了,这四个家伙一人在一个冰柜里翻拣着,仿佛小卖部仅有的四个放冷饮的冰柜是他们自个儿买的。

“狗蛋儿,你也来啦?”B同学首先发现了我,“想喝啥?”

我冲过去,觉得这几个冰柜就是他们买的,“罐装柠檬茶,谢谢!”

走出店门,我接过带着刚刚凝结的液滴的冰饮,问老P:“怎么今天没跟M一起走啊?”“他?他还要上课,就先走一步了。”

“哟,他成绩那么好,还要上课?”G拧开“劲凉”的瓶盖,“难怪你今天有这闲心。”

我们几个恰好顺一段儿路,于是边喝边聊,E他们先走了,最终路上只剩下我跟B同学还在侃大山。

趁旁边没有熟人,我趁机问了B一个我酝酿已久的问题:“我感觉你跟M、老P应该合得来啊,都看科幻,成绩也不差,G他们有啥吸引你的吗?”

“就这问题?”B将他的冰红茶塞回书包,“我跟他们关系都不错啊,你怎么觉得我跟老P他们不熟的?”见我挠头,他补充:“只不过最近搭错弦了,《国家地理》看多了,找E与G聊聊这方面的内容而已,老P写的随笔我还每周都看呢!”

“哦~感觉你文理通吃呀!”“可能吧,我只觉得我文理成绩偏差不算太大而已。”

我又不小心被戳中痛处:“唉,像我这种文理成绩偏差大的,恐怕也达不到你、老P、小C跟M的高度,学霸就是学霸。”

“别这么说嘛,得有信心。再说了,选拔规则不止一条,人总是有多样性的。”

“硬实力不也很重要?‘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是真理之一么?”

B停下了,“有些东西是可以改变的,就连细胞中的遗传物质,通过基因编辑技术,都可以删减某些对我们不利的片段。”“就像杂交水稻?”“差不多,所以你最好不要有固定思维。就像我,理科看多了,偶尔背背书,感觉也蛮有趣的。观看纪录片也是,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混久了,总想看看自然,看看我们离‘人定胜天’还有多远,看看自然界中还有什么离经叛道的东西——虽然那不一定是条好路,但我想看看,另一种选择。”

“对于我来说,跟随自己的心来做选择即可,在我看来外界因素有时也没那么不可违逆,人是有主观能动性的,是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的——老C常对你说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也有点我说的这个意思,心态放好,自然能好好掌舵。”

“另一种选择,就这么诱人?”

“是的。”B笑笑,“而且,那个选择,往往在时间长河中,没那么重要。”

他说这话时,身旁的路口刚好亮起绿灯,柏油路上的所有车辆为他停滞。

“走啦,”挥手,

“拜拜,”回应,我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6.

重新介绍一下我的几位“老同学”:

老C:Chinese

M:Maths

E:English

老P:Physics

小C:Chemistry

B:Biology

小P:Politics

H:History

G:Geography


听完关于选择的一席话,站在选科的路口,我写下“物化政”三个字,在心中与B,H,G做个小小的告别。

“我不是不喜欢你们,我只是想遵从我心中的道路。”

“理解,”B拍拍我的肩膀,“咱都是老熟人了,用得着特地解释?”

“我知道你历史一直都挺不错的,”H看着我们,G挽着她的手:“记得实现你那看遍祖国大好河山的梦想!”

“好!”我挥挥手,迈过路口,向学校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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