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我又是被工地的打桩声吵醒的。拉开窗帘,暗绿色的窗中,只有死气沉沉的楼宇,与不远处工地的烟尘。没有树木,天阴得可怕,乌云层层叠叠,向疲惫的我压来。拉上窗帘,我瘫倒在床上,盯着刺眼的节能灯。

想要,一个看得见真正风景的房间,不然,窗外压抑的、灰暗的现实,迟早会将我吞噬。

这是初三下学期开学前夕。还有半年,中考将横亘在我面前,成为一块界碑,有的人倒在碑前,有的人怀抱着成长的疼痛与成蝶的喜悦前进。它宛如窗外的阴云,带着死一般的寂静,蹲踞在每一个倒计时之后,冷眼看着我的一切。我竟开始恐慌,本想开窗寻找阳光,却被现实撞个正着。

阳光,在何处?风景,在何处?

我在屋里静坐,环视四周,除了试卷与教科书,还有一个书柜。起身,用指尖轻抚一个个熟悉的书脊:《三国演义》、《动物农场》、《三体》,《骆驼祥子》……都是我的老相识了。但它们要么篇幅太长占用时间,要么早已谙熟于心,此时竟无一本书能暂时拉我冲出现实,我的手与眼一起渐渐下垂……

《我与地坛》在那个瞬间出现。

抽出,捧起,记起来了,我还没看过它。翻开两页,一幅由紫色细笔勾勒的地坛一景映入眼帘:高大的园门,一砖一瓦砌起的老墙占据三分之一的面积,墙头茂密的枝叶下,几条爬山虎正悄悄翻过瓦片,小心地向园外探去;天空无云无日,十分晴朗,不禁想象漫步园中时,那恰到好处的温度;最右侧,“我与地坛”与“史铁生”几字皆用潇洒的笔画构成,清秀优美,不得不多瞧几眼,品其中之韵味。

这幅地坛风景,刹那间使我忘记自己身在闷热多雨的南方,恍惚间,我正站在那扇园门下。

——只需翻开下一页,便能领略更多令我心驰神往的风景了。

我毫不犹豫地掀开下一页。

工地的喧闹不知何时淡去,一脚迈进北京,眼前的不再是乏味的现实,而是史铁生记忆与印象中的风景。

他摇着轮椅,独自穿行于破败的枯叶间,“地坛的每一寸土地,不仅有我的车轮印,还有我母亲的足印。”;他眼神变得悲伤,慢慢跟我回忆北海公园里的菊花,“秋风中开得正艳”,多么美丽,却不能同母亲一起欣赏;还有他家的那棵老海棠树,小时候,他曾与奶奶在一起度过四季流转,听她把“吼声”唱成“孔声”……“但她是一位地主。”他停下,望着飞满天空的杨花;他的亲戚之间有许多的故事,包括一个素未谋面的“剪影”;“漫天都是杨花,满地都是杨花的尸体。”听说他的死后,史铁生眼中的风景里,天空暗下去一点。

我在他的带领下,穿过地坛公园中的古祭坛,踏着无数脚印,走进经历多年风吹雨打的砖墙,用手触碰,丝丝缕缕的凉传递到指尖,心一下安静了;看见废弃的九层大楼,那里面装着的,只是无法实现的梦景;看见海棠与杨花,在风中是那么艳丽,盖住思念,也盖住悲伤……

明明坐在房间里,我却看得见那座遥远古城中的风景。

阅读的间隙,我起身活动颈椎。头一歪,那紧闭的窗与黑色的窗帘使我一惊。

现实中,我没有绚烂的花朵,没有寂静的古园,围绕着我的,只有噪音,高楼与天空中的……

突然我察觉到了一件事,疾步走向那扇本该看不见阳光与风景的窗,猛地拉开窗帘。

黑天鹅绒般柔软美丽的夜色中,皎洁的明月与我对视。

“人类命定的局限永恒存在,不屈的精神却不可须臾或缺。”

是史铁生坚定的声音。

书中安详的景色与眼前的星夜相融,先前的云层在月光中竟似轻纱,摇荡在眸中,轻叩着颤动的心。

那本《我与地坛》,如明月,将阳光化为月光,照破层层阴云,照开我的心扉,让我的房间再次有了一扇看得见真正风景的窗。阳光,风景,其实不仅在书中,在窗外,更在我的心中。有了坚韧不屈的心,史铁生能看见的风景,于我而言,也不再遥远。心中有光,何处都有风景。

放下焦虑,放下恐惧,我紧握着希望与勇气,望向房间外的风景,与那个如月光般缥缈却又明亮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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