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我有一个梦,不敢跟别人说。

梦中,有哈尔滨铺天盖地的雪、有乌苏里江冰封的流水、有长白山与三圣雪山的巍峨、麦田里层层叠叠的麦浪、满洲里孤独的大象、内蒙古高原上的青草与牛羊、秦皇岛海边无止境的涛声、从渤海深处传来的隐隐雷声、河北庄稼地里的小麦与蝗虫、石家庄夜幕下安静的街道、什刹海边朴树《猎户星座》的歌声、老北京里交错的胡同、老舍养的小花猫、小年夜里的炮仗、地坛公园里重重叠叠的车辙印、废弃的九层大楼、小小的友谊医院、北海公园里开得正旺的菊花、济南的大明湖畔、滚滚东逝的黄河、黄土高原上普通的村庄与学校,还有漠河纯净夜空里的闪闪群星……

这便是我梦中的北方。

它只存在于我的梦里,因为我从来没有跨过那条秦岭-淮河线。

当我看着身边的人谈起去北方甚至外国旅游的经历时,我只能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那些地方对我来说太远太远,只有我上大学之后才可能有机会去。他们说的远方是那么的美丽明艳,连美食都多的叫人眼花缭乱,例如陕西的面与泡馍、内蒙古的奶茶与羊肉、北京炸酱面,天津狗不理包子……当他们提到人山人海的长城、东北的雪、甘肃的关隘与大漠时,我只能尽力去想象,然而幻想没有实体,我还是抚不到北方的一草一木,一片雪花。

我有一个梦,天天在书里做。

无法亲身感受北方的辽阔,那我就去文字里找吧。

沉浸在用语言构筑的北方中,我跟老舍转进北京。一月节庆的夜,一盏盏花灯点亮喧闹的胡同,每家每户都放着炮仗,新生的婴儿被姐姐抱着,睡颜可爱,安详;生意冷清的茶馆里,只有老板一人在默默喝着茶,门外异常安静,几个老人慢慢走过来,望望四周有无巡警,其中一个挎着个篮子,带头迈过门槛,掌柜的也起身来迎;凄冷的月光下,一个少女透过窗子,望着那弯月牙儿,心里想着自己未来的生活,只有一个孤苦伶仃的自己,该怎么熬过明天?人力车夫牵着几匹骆驼,漫步在夜晚的街道中,边找寻着回城的路,边默默算着它们能卖几个价钱;白天院子里十分热闹,花儿在开放,猫儿在玩闹,悠长的鸽哨划过四合院上空,屋里传出阵阵洗牌声,与屋檐上麻雀的叽喳相和,暖阳照耀着整座北平,那是老舍心里永远的圣地。

沉浸在用语言构筑的北方中,我跟史铁生看遍北京。地坛公园中的古树与祭坛默默听着这个青年的喃喃自语,城墙上蜗牛顺着他的目光爬走;在他更小的时候,他与同学们一起玩闹,穿过迷宫般的胡同偷偷去看电影,教堂的钟声隐约浮游在空气中,那幢红色的九层大楼,他们老憧憬着住进里面的景象;十年浩劫废去了他继续进学的路途,看着“我们”“你们”“他们”三者的斗争,年轻的心里有不解,有忧虑,有无力,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在他二十一岁那年,他透过病房里的窗户望向外面的公交站台,等待着暗夜中生的希望;与轮椅为伴的日子里,他的心仍然在路上,不懈的探求与询问关于希望与爱的一切。

老舍与史铁生是两位我最喜欢的作家,在他们的文字中,我隐隐约约看见那座城市,从晚清到现代,它一步步从北平变成北京,怀抱着新与旧的融合,留给我一个神秘的影像。

其余关于北方的印象,有文学给我的,也有歌曲给我的。李健的东北,万能青年旅店的河北,还有摇滚乐队里歌唱的郑州与西安……音乐与文字交织在一起,萦绕在我的梦中。

从梦中醒来,窗外仍是南方的阴雨。

我有一个梦,酝酿许久终要脱口而出。

别人都不知道,我在梦里踏着麦田旁的田垄,轻轻碰触未满的麦苗,抬头向地平线望去,只见滚滚麦浪从天边泛起,向我扑来;北京的老城区里,我沿着砖墙游荡在条条胡同里,少了鸽哨的北京,四合院里喑哑无声;独自一人伫立在秦皇岛的海边,默默感受渤海的心跳,直到天边染开万道霞光,大海的怒吼变为高声的吟唱,天地间连成一气,共同歌颂着新一天的太阳;夜幕覆盖的华北平原上,我漫步在路灯与路灯之间,想要看看星空,眼里却只有绵延八千里的云朵,还有在云间穿行的明月。

我从大梦里醒来。

窗外是南方无尽的雨。

总有一天,我会踏上前往北方的路途,坐在高铁上,靠着某人的肩,让北方的大风刮进我的梦境。

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捧起从天空飘落的雪,可以的话将它们团成一个坚硬的雪球,再冷不丁地往某人身边一掷。

总有一天,我会在寒冷的北风中观测星空,跟某人辨认星座,再一起凝望许多光年外的无穷。

北方!

我无尽的梦乡……

盼望着走进你的那一天,盼望着现在不可企及的未来。

谁知道在未来能否与你相见?

谁知道未来我又会去哪里?

谁知道横亘在你我面前的,不只是那条秦岭-淮河线?

我无声地问道,又安静地睡去。

南方的气息透过窗户,弥漫在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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